在那个经济相对落后的年代,吃席的菜品与形式都透露出一种简单与质朴的气息。席面上的食材大多以自家种植的蔬菜、自制的小石磨豆腐、粉条为主,洋芋、红薯、红白萝卜、大白菜等,这些从自家菜园里摘下的蔬菜,经过巧手的烹饪,化作一道道凉菜、烩菜、蒸菜,香气四溢,温暖人心。我记忆最深刻的是把红萝卜分别切成各种不同形状,比如滚刀、斜刀切成片、或者短节四伢子,可以做成多道烩菜,经过慢火熬制,汤里的猪油和调料味完全浸透萝卜和黄白相间的油炸豆腐片,入味后里面再加上些翠绿的蒜苗子,这菜就着吃米饭那叫个“撩咋咧”!用现代流行语说,这可是下饭神器啊!经过不断改良后的大烩菜,现在还是商洛一道经典地方名菜哩!虽然席面上菜品简单,大多都是些家常菜,也没有复杂的烹饪技艺、和过多的调料,但却满载着家的味道与大自然的馈赠。条件稍好点的家庭,偶尔也会有一道方块肉菜,其实就是先把猪肉(一般选五花肉)洗干净后放到加有大料包的清水锅里煮熟后捞出,趁热把用红糖熬成的酱抹到肉皮子上、给肉上色,再把肉切成四棱见方的块块,装入暗红色的陶碗里,吃的时候把这些装有肉的碗搁到蒸笼里蒸热,上菜时候每桌一碗,而且每人一块肉。虽然只有如此少的肉,却让坐席的餐桌增添了几分丰盈与喜悦! 当时的物质条件有限,桌椅板凳和餐具等往往无法满足坐席的需求。记得借来的少许八仙桌椅是供重要亲戚和老者坐上席用的,大部分人常常要围坐在由草或芦苇编制的席子上,或者把家中的门扇、板柜(商洛当地特有的一种用来装粮食的木头柜)的柜盖卸下来,放在院子地上作为餐桌来解决就餐问题,条件更为困难的家庭,甚至会用粉笔在地上画出一个席面。有的人坐小板凳、有的坐的是砖头或石头、有的围圈席地而坐、有的干脆就圪蹴(蹲着的意思)下,我印象里有时人们还把苞谷杆、或稻草抱来几捆放在地上作为他们最质朴的座椅;反正充分发挥大家的聪明才智,各显神通能找到啥就坐啥。嘿嘿,其实用现代人观点看,这才是正宗没有污染绿色环保的原生态生活方式嘞! 尽管那年月就餐环境简陋,菜品也没有现在丰富,但坐席时的氛围却异常热闹与温馨。亲朋好友、邻里乡亲欢聚一堂,你一言我一语、推杯换盏之间尽显商洛人的那份淳朴与豪情,人们用箸子(有时候是用树棒棒做的)夹着菜、喝着苞谷酒或柿子酒,共同享受这份简单而纯朴的美食。每一次夹菜、每一次举杯,都包含着浓浓的乡情与欢乐,拉近了彼此之间的距离,大家在这里不单是品尝美食,还分享着各自酸甜苦辣的人生故事、传递着人世间喜怒哀乐的真情实感,这围坐一堂温馨而欢乐的场景,极具穿透力、震撼力,她已超越了物质的束缚,直抵人心这块最柔软的地方!坐席不仅仅是主人家对宾客的真诚感谢,也包含着对大家的美好祝福! 那时的坐席,更是一次邻里间的互助与协作。亲戚、邻居们自发前来帮忙,带着自家的盆子、竹笼子、锅碗瓢盆(以前都是这样),共同为这场盛宴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,比如摘菜、洗碗和盘子、切菜、配菜、烧水、给席桌端菜等,每一个细节都凝聚着大家的汗水与心意。这份淳朴的民风与互帮互助的精神,在坐席上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展现! 我小时候,总是期待着谁家过事,因为那就意味着可以穿上新衣服,吃上好吃的啦!曾记得我妈带我去我舅家吃席的情景,我舅家住在丹凤县棣花镇许家沟,要步行十几里路。大干早起来我妈就给我梳脊囊(脊囊是当地方言“头”的意思),好不容易盼到吃席啊!穿件花衣服,可还没有新裤子,鞋是我妈做的老式布鞋,我愁眉苦脸,一脸的嫌弃……可后又觉得妈妈亲手缝制的布鞋,千针万线中包含着老妈对我浓浓的爱。提着礼当(礼当乃当地俗称,也叫礼兴。就是行门户时候带的礼物。),即三升小麦(比较亲近的是小麦),一双袜子。一路上翻山越岭,走走歇歇,当走到我舅家时已快晌午了,舅舅和妗子见到我们格外的热情,拉着我妈的手,嘘寒问暖,还说“你看咱这女娃越来越亲(“亲”乃当地方言指漂亮)了!”亲人相聚快乐无数!感觉非常的温馨。说说笑笑就到坐席的时候了,我肚子也叫开了,想想那些好吃的就忍不住流口水。大家围坐在一个柜盖四周,坐的是一捆苞谷杆子、石头,还有人脱一只鞋垫着坐下,一席八人,我心想美啊,马上要享受美食了!我不停地问我妈有肉哩没有啊,我妈就用眼睛瞪着我说:“话放少些!”我舅家条件也不太好,没肉那就豆腐代替肉呗(比较富裕的家庭才带肉),每次菜端来放柜盖上,八双箸子(就是筷子)像八只钢叉一样伸向碗里,稍慢一点就抢不上菜了!当豆腐端来时,可以说是席上最好的菜了!每人一片豆腐,不能多吃,当时我为了抢那片豆腐,筷子也折了(棍棍筷子不敢出劲)!几次把萝卜当豆腐了,吃到嘴里才知道不是!我没吃上豆腐就哭,我妈打我、一边打一边语重心长地说:“快吃,马上起席了!”。碗是那种黑釉粗瓷碗,浅的很,碗沿四周还有豁口、稍不注意就割嘴。主食是白米蒸饭(当时大家称它“白土崖”),一般人都得咥几碗,如不抓紧吃,一会啥都没有了!那时候咋恁能吃嘛!我使劲往嘴里刨,还没吃够哩,一碗汤可端上来了!汤碗里有几个圆蛋蛋和些菜叶子,据老人讲这叫扫席汤,圆蛋蛋叫丸子(谐音完子),意思就是菜己上完。当时白米蒸饭是捞米饭,这样就有米汤,一般是装在一个大木桶(当地俗称木梢)里,没吃饱那就喝米汤吧!写到这里我忽然想起了杜甫的《茅屋为秋风所破歌》:“布衾多年冷似铁,娇儿恶卧踏里裂,床头屋漏无干处,雨却如麻未断绝……” 吃席总算完了,拿手把嘴一抹、再把手往裤子上一蹭,当起来(农村叫起席)后屁股上全是干玉米叶子、土,身上到处还沾着米饭粒呢!为什么全身是饭?因为当米饭端上来时,那情景就像打丈一样,你争我抢,东扯西拽,纷纷乱嚷,碗饭挖满,前洒后倒,当地人称饭挖的挨到鼻梁上了,不小心就洒到衣服上了,浑身脏的不像样子!就算脸成了花猫,只要能吃饱,那里还管脏净嘛!好像永远席都没坐够过。那次吃完席回家,走到伙伴儿面前,对他们说:“我今天坐席了!穿花衣服了!还吃道道菜和豆腐嘞!”好自豪,估意让她们羡慕呗!“快活如侬有几人”……接下来又在东打听西询问,看啥时候还能再坐席吃“白土崖”(米饭)、道道菜。哎,感觉那时候吃一次席,咋就那么美嘛!回想起从前那些吃席的日子,总是充满了无限的温情与感慨。那时的我们,对美食的渴望如此简单而纯粹,一片豆腐、一碗米饭,就能让我们心满意足!而那份对坐席的期待与憧憬,更是成为了我们童年中最美好的回忆! 岁月在流逝、时代在变迁、经济在发展、社会在进步。如今的商洛地区,人们的生活水平得到了显著提高,坐席的标准与内容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,不仅食物品种更加丰富、烹饪方式愈加多样,而且吃席的形式也越发现代化、追逐时尚潮流。比如:鸡鸭鱼肉虾、各式凉菜热菜、饮料酒水;高桌子、桌布、一次性餐具;如给娃结婚,婚庆公司、金牌主持、摄影摄像、微电影等现代服务元素也被广泛应用于婚礼等场合。尽管如今的坐席在物质上更加丰盈与多样、就餐环境也比以前好了,但那种简单的快乐似乎已经变得稀少,虽然以前吃席物质条件有限,然而精神世界却如此丰富与充实;虽然现在吃席拥有了更多的物质享受与便利条件,但以前坐席那份淳朴的味道与情感似乎变得难以寻觅,那份对简单生活的向往与追求却似乎变得愈发遥远! 每每想起年轻时候吃席的场景,就忍不住潸然泪下,是成长、是阅历、是年轮、是记忆。那些关于吃席的记忆,如同一首悠扬的老歌,回荡在我们的心间,让我们在忙碌与喧嚣的现代生活中,找到了一份难得的宁静与慰藉! (编审 赵国军) (责任编辑:商州民间文化研究协会)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