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要小瞧集镇上的牙医

金陵寺集离我老家只有两三公里，集市上商贾云集，车水马龙，用“麻雀虽小五脏俱全”来形容是再恰当不过了。小时候，最开心的事就是跟着大人去上集。自从毕业走出农村后，除了每次看望外婆的时候开车从集上路过，再没有去上过集，总觉得城里的一切都比集镇上好。不但自己不去，还劝父母不要在集镇上买东西或者看病，更不会让他们去那里看牙了。
但是十年前，父亲在金陵寺集上的牙店补牙后，让我改变了对乡镇集市的种种偏见。记得那是2005年的冬天，父亲说他上牙掉了好几颗，需要补牙。我赶紧带他去我上次洁牙的地方，城里某医院的附属牙科，一个不论是医生技术、资历和环境都不错的牙科医院。但是医生检查了之后，说父亲牙龈萎缩，没办法修补，只能等另外几颗全掉了做个整体假牙。我只好带父亲去另一个大医院的内部牙科，开始，两位年轻的医生也说没办法修补，后来，一位年龄大些的医生看过之后说可以修补。让我们交500块钱，过几天再去戴牙。我心里很高兴，觉得自己终于找对地方了，医院内部的牙科还是比较专业！

过了几天去戴牙的时候，我有事忙着，弟弟陪父亲去了医院。想不到医生费了好大劲却怎么也戴不上，说必须要返回西安重新做一个。后来又说重新做的也不一定就完全合适，还不如把钱退了，让去别的地方做。弟弟准备带父亲去别的牙科，父亲却说他不想在城里看牙了，听村里一个人说集上的牙医看得好，他想去集上看。

后来我打电话询问的时候，父亲果然高兴的“埋怨”我：“看你还带我在城里跑了几家医院，收费那么高，还做不了，把人害的成几回跑。我在集上，河南喔人一次就给我做好了，才收了一百多块钱……喔人手艺咋恁好”！虽然没见过金陵寺集上的那位牙医，但是听了父亲的一番夸奖，心里很佩服，觉得他的手艺还真不错！这十几年里，父亲的牙一直都好好的，只要有人提起来补牙，父亲立刻就给那位牙医做宣传。这十几年里，父亲不知给他做了多少次宣传！
今年，父亲的身体状况不是很好，我一直很担心，前几天突然想回去看看他。吃饭的时候我就在犹豫，到底是开车回去还是坐公交车？车被老公当成工具车，已经脏得不像样子，必须要到洗车店清洗一下才能开。坐公交车要等好长时间，来回不方便，还担心下来的时候赶不上末班车。中午天气特别热，最后我还是决定自己开车回去。
我刚走进院子，和母亲打了句招呼，母亲就问我开车了没有？我说，开了。母亲说，赶紧往金陵寺集上走。我问母亲怎么了？她说父亲的牙刚才吃东西的时候坏了，正在屋里发脾气……听了母亲的话，我庆幸自己幸好开车回来，要不然怎么去集上？母亲的话音未落，就听见父亲骂骂咧咧在数落母亲，怪母亲给他做的糖拌西红柿把他的假牙吃坏了。“不管啥都有期限，已经十多年了，是牙的期限到了，不怪我妈……”我一边安慰父亲，一边给盆里倒水让父亲洗脸。母亲也找来干净的衣服，让我帮父亲换上。
父亲身体有病，本来就容易发脾气，牙坏了当时吃不了饭，火气更大。他拒绝换衣服，拒绝洗脸，大声嚷嚷着说：“不就是去补牙么，讲究啥哩？赶紧走”。我好不容易劝他稍等了一会儿，用剃须刀帮他刮了胡子，简单擦洗了一下脸，赶紧往集上赶。我问母亲今天是不是逢集，那位牙医没开门了咋办？母亲说今天虽然不遇集，但是他常年就住在店里，不管遇集不遇集他都在，我才松了口气。
赶到金陵寺镇原综合厂院内的牙店门口，已经下午四点多了，门却上了锁。我和母亲一遍又一遍打门上的电话，向周围的邻居打听医生的去处。热心的邻居也帮忙打电话，但是电话一直都打不通。邻居又出去给帮忙找，好不容易才把那位牙医找回来。我以为他是一位年龄比较大的老牙医，见了面才发现他大概四十岁左右，衣着干净，看起来很年轻。当他打开门的时候，我更觉得惊讶，店里非常简陋：一张桌子，上面放的是做牙需要的一些仪器；一把椅子，是让病人看牙坐的；两条长板凳，应该是等候的病人坐的；后面是一张床、灶具和堆放的一些纸箱子。店内的摆设和环境，一点儿也不像是正规的牙店，若不是父亲三番五次说他做得好，我真的不放心让老人在这里看牙。
但是父亲认定的事，我们是没办法改变的。记得几个月前，他说假牙容易掉，姐姐和我就开车带他来看过，当时是母亲陪父亲进去看的。医生检查了之后，说父亲原有的那颗牙没有完全掉，影响重新做假牙，心脏病人又不敢打麻药拔牙，只能等那颗牙掉了才能重新做。今天我担心又像上次一样做不了怎么办？上次假牙没有坏，还将就着能吃东西，今天已经坏成两半了，如果再做不了，就不能吃东西了。父亲虽然身体有病，但是在家里却闲不住，浑身上下全是土，不注意个人卫生，也不刷牙。我不仅担心做不了，还担心那位牙医会嫌弃父亲不愿意做。
我发现他并没有嫌弃父亲，没有戴口罩，也没有不耐烦。他一遍又一遍让父亲张大嘴，反复的检查、询问。我问他那颗松动的牙掉了没有？他说：“唉！没有掉……但是今天不拔就没办法做”。从他的话里，我感觉到了一位负责任的牙医的为难之处。我看见他小心翼翼的，一边用棉签沾了止痛药擦拭那颗松动的牙根部，一边用镊子慢慢拔动，反反复复换了好几次棉签，终于把那颗牙拔出来了。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，我们都长长的舒了口气。然后他让父亲咬紧棉签等了好长时间，才开始咬模具，做假牙……经过好几次反复的试戴、修改、打磨，晚上八点左右，父亲的假牙终于做好了。
他问父亲有没有感觉不舒服？哪里有没有磨的疼？说老人年龄大了行动不方便，来一次不容易，尽量一次给修好。父亲摇头说，不疼，好着哩。他又对父亲说：“你手巧，看，这样弄，感觉哪里不舒服，有点磨了，卸下来用砂纸轻轻磨一下。如果自己弄不了，你来我给你修”。他一边说，一边用手比划着给父亲做示范。父亲笑着说：“我知道，你不教了，我会收拾，谢谢你”！他又给父亲叮咛说：“要经常刷牙，最好隔几天卸下来清洗一下……”父亲连连点头，母亲也感激的说：“谢谢你！你给我们帮大忙了”！我真诚的对他说：“你是一位手艺好，有责任心的好牙医！你真的是积福哩，谢谢你”！他却憨厚的笑着说：“没有啥，不用谢，只要给老人做的满意就好”。
也许是因为熟悉了，本来应该收我们480块钱，他只收了400，还帮母亲把牙修了一下。母亲说她嘴里那颗假牙也是在这里做的，村里好多人都专门来找他看牙，平常遇集的时候，人多得要排队，半天都争不上。后来闲聊的时候我才知道他老家在河南洛阳，家里有三个女儿，妻子在家里专门照看孩子上学。他说以前东奔西走，去过好多大城市，因为各种原因，都没待多长时间，也没赚钱。到金陵寺以后，发现这里的人朴实厚道，已经在这里开了十五年了。
我问他店名叫什么？以后也介绍别人来。他说：“没有牌子。刚来的时候忙得没顾上做，后来时间长了，人都知道了，整天来的人不断，感觉做不做牌子都无所谓了”。听了他的话，我特别惊讶！在这里开店十五年了竟然没有招牌，整天客源不断，靠的是什么呢？他可能看出了我的好奇，笑着说：“做生意靠的是诚信，一定要给人家做好，不要欺骗人家。心不可太重，一个人跟前少赚点，多做几个人就行了，质量做好点就有生意了。人就是这样，你给他做好了，收费还低，他出去自然帮你宣传，一个介绍一个，慢慢人就多了”。
多么真诚朴实的几句话，不但道出了生意长久的秘密，而且道出了“医者仁心”身为医生的医德。虽然他干的不是惊天动地、轰轰烈烈的大生意，但是听母亲说方圆十几里的人都知道他，人们对他评价都很高。正在这时候，我的手机响了，一位朋友打电话问我干什么？我说带老人在金陵寺集上看牙。她在电话里埋怨我说：“你怎么带老人去集镇看牙，咋不到城里来看？集镇上的牙医会看啥”？我笑着告诉她：“不要小瞧集镇上的牙医……”
真没想到集镇上还有这样的好牙医！这十几年里，他不知接待了多少像父亲那样不注意卫生的农村人，不知道帮多少人解决了迫在眉睫的口腔难题！与其说他在那里赚钱，不如说他是在为人们服务，在积福行善。祝福这位集镇上的牙医，他真的让我刮目相看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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