竹林关的扁担客
扁担客似乎是家乡竹林关常用的名词,久久流传于竹林关老一辈口中,它起始于商密商业旱路交通运输时期。早年自老河口从丹江逆水上来的船,到竹林关因水量大减,在大码头卸货后,要运抵帝都长安,或山西盐要运到竹林关大码头装船,运往荆襄平原。旱路运输主要是骡马队,但更多置不起骡马队的青壮年汉子,为养家糊口挣钱就靠扁担,他们有的结群搭伙成帮耍扁担跑运输,凭力气挣点脚力钱(运费)。有的成群结队进南山、出山外耍扁担搞贩运经商,南边远到郧西、郧阳府,西南远到汉中、安康、万源、达州,西到关中、陇西,北到华阳川过黄河进山西,出门一跑就是半年一年。群群伙伙挑夫就有了个响亮的名字一一扁担客。形容竹林关扁担客,自小听妈妈常哼唱一段小调儿:
豆芽菜,小拐拐,你在山外做卖买,一年到头不回来,三十黑来才回来。你撇火,我点灯,窗门儿底下有人听,那个倆口儿不说话!那个倆口儿不搔情!
……
竹林关川道小伙儿都爱耍扁担,家家户户至少有三根扁担。两头拴有皮绳、麻绳或铁链子连钩搭儿担水、担大粪、担竹粪笼的扁担叫水担;两头尖尖儿上翘,用以挑柴、挑秧田沤肥草、挑牛圈、猪圈沤肥草、挑麦穗梱子、挑稻草、玉米杆、豆杆子用的扁担叫扦担;两头安有“U”型马鞍子,长途运货使搭蹴用的扁担叫挑担。扁担选材很讲究,竹林关老辈子口前话:
枣木擀杖柿木案,松木柱头柏木椽,桐木箱子榆犁弯,桑木扁担用千年。
扁担一般都是用桑木制作的,桑木扁担柔轫性好,放在肩膀上绵软,担上上下一闪一闪地搧风轻巧。
在我的记忆中,解放后村里人称盐、灌煤油、扯布、买火柴等购日用品花费用钱,好象除了卖鸡蛋、担脚就没有其它来钱的路数儿。即是天天不卯在生产队做活挣工分,年底结算分红队里也是有账无钱,因为缺粮户也无现金给队里交钱,有些缺粮户年年累积欠队里数百元,他没钱谁还能要他命?一直拖欠到农村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后“一风吹”了,所以账上有余粮款也指望不上,白搭。村子里我父亲张均平以及张均学、张均仁、张忠厚、张祥成、张兴念、陶有成、陶贵春、宋治福、宋治安等身康体健的小伙子,都是竹林关著名扁担客,耍扁担山里山外都出名。不管是国营供销社还是私商个体户,象鸡蛋、细陶瓷、搪瓷、玻璃等一切易碎、怕挤压商品;煤油、食用油、桐油、篦麻油、蜂蜜、土漆、蓝靛等液体商品,都是找他们这些老把式扁担客去担脚挑运。其他象核桃仁、柿饼、草鞋、草绳、草帽、漆籽油、花栗树皮、药材、粮食、布匹、糖果、沙糖、食盐、碱面及日用商品,一般扁担客都可以担脚挑运。扁担客们在队里做活,隔一段时间就请一次假去担脚,挣七、八块钱供家里零花一阵儿,基本上成为习惯。
扁担客出门五件套: 一根两头安有固稳货物“U”型马鞍子的挑担;一对拴有木滑子的紧固货物的皮绳或蔴绳;一根上头安有与挑担一样宽的“U”型帽、下头安有铁蹴子、两道固定铁蹴子的铁环搭蹴;一个里面装有两层香猪(林麝)皮、外面罩白粗布、走密密儿云字或水波浪针线缝结实的围围儿垫肩;一个干粮布袋。担脚,挑担后头捆约百分之七十重量货物,前头捆约百分之三十重量货物,绑紧干粮袋,戴上围围儿垫肩,挑起挑担,柱着搭蹴就上路了。扁担客耍扁担也有技巧,走在平路或斜坡路上步伐均匀小跑步式,把扁担闪圆,忽闪忽闪上下带风使扁担上闪时飘起来,这样感到很轻巧。搭蹴的用处是行走时当拐杖,使用的好就是自已的第三条腿,跑一段路肩膀磨疼了,把扁担滑到搭蹴帽里支起来,稍息一下头从扁担下钻过来换肩再走,一般走上二十里,将扁担支在搭蹴上靠住路边涧塄,小坐抽袋旱烟休息一下喘口气再走。
十四岁那年,我考上了竹林关中学,报名要交2.5元书杂费,父母亲因家里娃多缺劳力不想让我上学,眼看到了报名日子,父母就是不给钱,我坐小房屋哭着不出门,不吃饭。父母着急了说,你非要上学就自已去挣书杂费,和我一路上丹凤担脚,我高兴地一蹦多高。这样,父亲在我平时担柴草用的扦担两头给安了两个“U”型马鞍子,母亲不知在谁家给我借了一根和我齐肩高的塔蹴,一个围围儿垫肩,我和父亲下午到竹林关供销合作社,给他捆了一箱子鸡蛋配些土特产一担子货,给我捆了一担子草鞋,至今我记得是63斤。晚上妈给烙了两个包谷馍做干粮,第二天天不明,我和父亲就上了去丹凤的路,走到马家村天才放亮。父亲是老把式扁担客,他在前我在后,我学着他走路、柱搭蹴、搭搭蹴换肩的姿势步步紧跟。一路上父亲关心地问我累不累、饿不饿、渴不渴、肩膀腿脚腰疼不疼?我知父亲还是心疼他儿子,但我意志力很强,百问百答“不”。其实一路上我更心疼父亲,他挑着一百五十斤以上的重担啊,他也是十多岁就成为扁担客,一挑挑了几十年。我和父亲顺利上了十五里南丈沟,过了四十里西长岗岭,下了十五里百丈沟,晚上在铁匠树砭老崔家住店。一路上饿了稍息时吃几口包谷馍干粮,渴了找个水泉,扒泉边喝一饮子凉水,到店里父亲让老崔给我们一人熬一老碗稠糊汤就酸菜吃了,大概一碗是五分钱,我感到那是最香的一顿饭,直到现在还好这一口儿。第二天天不亮我和父亲又上路,登上十八盘岭,下五里黑沟到月儿滩,走十五里响沙砭,从百顷湾下尖角渡过丹江,经冯家涧子、过水泉、自丹凤东街北上到经理部交了货后,父亲给他提了一担子货,又给我捆了一担子布匹,67斤重的回程货。担子收拾好后已是正午,挑起扁担忽闪忽闪走出经理部大门,我们把担子靠在丹凤中街丹江食堂墙上,父亲带我去吃午饭。他给我端来一碗阳春面,汤里调有酱油,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尝酱油这种洋味儿,感到香极了,头都没抬三下五除二吃了那碗洋味儿面。抬起头一看,父亲没舍得给他买碗阳春面,而是拿个空碗站在锅边,一遍一遍求厨师说: “给我舀碗面汤”。厨师半天不理他,待了很长时间,才极不情愿地往父亲碗里死性憋气地倒了一大勺面汤。父亲端出来往面汤里泡了一角子冷包谷馍,大口大口地吃起来,看他吃的那个香,就象在吃一碗红烧肉盖碗米饭。父亲那次吃干粮的场景,以后一次又一次地在我脑际里闪现。下午我们过丹江、走十五里响沙砭、上五里黑沟、下十八盘岭、再上十五里百丈沟,直到天黑净赶到百丈沟左侧刘家沟垴一户人家住店,晚饭店家还是给我和父亲一人熬了一老碗稠糊汤就酸菜。那时住店都是住在主家楼上大通铺。晚上香香儿睡了一觉,第三天还是起了个大早,父亲在前我跟后,一蹦子就早早儿地把货送到了竹林关供销合作社。过完称算胀,我来回总共坦了130斤,从竹林关到丹凤每百斤脚力费是3.16元,总共给我结算了4.11元脚力费,父亲给我3元,我只要了2.5元,那时人小,还不会自已花钱,所以多的也不要。回到家我妈脱下我的衣服、草鞋仔细一看,我的两个肩膀、交裆大腿内侧全磨的血肉模糊,脚拐骨肿得象发面,担脚的路上我感觉到了钻心地痛,但我咬紧牙关忍住了,不想让父亲看到心疼我。就是这次担脚,我挣到了上竹林关中学的学杂费,顺利进入中学读书,迈出了人生至关重要的一步。
从那次担脚起,我非常心疼父亲,心里总想着帮他减轻负担,寒暑假隔三差五就上丹凤担脚挣钱。到了十七岁,我一般都能担一百二十多斤了,最重一次担一百五十三斤布匹。那时打击投机倒把很厉害,我常偷着夜出夜归跟家银哥到华阳川贩火纸、网套,跟春有大大下郧阳府贩药材熟地等,偷着挣钱让屋里日子好过些。挣钱给自已让缝纫铺邢师做了件白蓝相间的条子布大翻领衬衣,黑斜纹八大块儿中山装,一条西装蓝裤子,一条西装月白裤子,小小年纪也成了老把式扁担客。
本期执行主编:郭志康
(责任编辑:商州民间文化研究协会) |